纪录片《苦钱》威尼斯讯来自中国的王兵导演（《铁西区》、《采油日记》），本周带着新作《苦钱》在威尼斯电影节上回归亮相。和他曾获得过2012威尼斯电影节“地平线单元奖”的作品《三姊妹》一样，这部影片今年参加的依旧是“地平线单元”——而且，这部片子依然讲述发生在云南的故事，而且是接着《三姊妹》的故事发展的。王兵发现许多年轻人离开农村，到大城市工作，于是便生出了拍摄《苦钱》这部片子的念头，他开始记录一个年轻的家庭的故事——15岁的小敏和她的家人到中国东部的湖州去找工作。

记者就这部新作采访王兵时，他说，“这片土地20年前还只是一个小村子，而现在已经变成了大都市。湖州距离上海大约136千米，现在已经成为了中国的童装制造中心，有18000多家小工厂，三十多万名工人，他们每天都要辛辛苦苦地工作15个小时才能赚够生活费。”《苦钱》中，王兵用镜头记录下了这些人并不惬意的生活，让世界都能看到当代中国社会的一角。

Mtime：当你发现中国70%左右的童装都产自湖州时，你是否感到很吃惊？

王兵：是的，我感到非常惊讶。一开始的时候，我不知道这个情况。后来我们才发现这个事实的——这也是我们决定留在这个城市拍摄的非常重要的一个原因，我们想要深入拍摄这些工人们的生活。

Mtime：说服这些年轻人接受拍摄容易吗？

王兵：一开始的时候挺难的。因为我们并不了解对方。而且，你也知道，在中国，人们会撒谎——所以他们不了解我们，也不知道我们到底要干嘛。但是随着我们一步一步加深接触，最后他们终于相信了我们，并且敞开了心怀让我们拍摄——生活和工作都可以拍。

Mtime：你的确拍到了他们非常私密的区域，比如他们的卧室。有时候有些人会对拍摄的人说，“该睡觉了，明天再拍吧。”你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么？会有人让你停止拍摄吗？导演王兵，资料照片

王兵：不不，没有人说过“别拍了。”我觉得我很幸运——我拍摄这些人的时候是很自由的。

Mtime：这令你感到吃惊吗？王兵：并没有。我们跟他们住在一起，大家互相建立了关系，互相信任了。他们也知道了我们的目的。所以他们才会这么开放。我们跟他们就像一家人。

Mtime：你拍摄这部片子之前对湖州这个地方了解吗？

王兵：不，我不了解这个地方。Mtime：这里的服装业扎根这么深，你觉得吃惊吗？

王兵：是的，挺吃惊的。Mtime：这些企业都是合法的吗？

王兵：这个地方很开放，这些企业都是合法的。人们从各地赶到这里来发展自己的生意。

Mtime：关于中国当代社会和年轻人的金钱观，电影里是如何展现的呢？

王兵：对这些年轻人来说，现在的问题是要糊口。如果他们一直留在山村里是活不下去的。所以他们才纷纷来到城市谋生路。这也说明了为什么经济对人民的影响力其实是大于政治的影响力的。人们会好好工作，努力挣钱。他们挣到的钱很少，但是他们付出的辛劳却很多。

《苦钱》剧照Mtime：你为什么给影片起名叫《苦钱》？

王兵：“苦钱”是这些工人们的一种说法。他们不说“我们去工作了。”而是说“我们去寻苦钱了”。挣钱很辛苦，所以叫“苦钱”。

Mtime：有一个工人说过他们每天做的事情就是“工作—吃饭—睡觉”。这也是电影的主线吗？那里所有人都过着这样的生活吗？

王兵：是的，他们早上8点就要开始工作，一直到晚上11点才停。他们只有周日有半天的休息时间，白天还是要工作的，但晚上可以歇一歇。

Mtime：中国所有的工业都是这样的状况吗？

王兵：这里是这样的，但我不清楚其他行业是怎么样的。但是对这些工人们来说，他们需要这样忙碌的工作——他们是按量收取报酬的。干得越多，挣得越多。

Mtime：中国的人们会对片中的内容感到吃惊吗？

王兵：不会，这挺普遍的。大家都想多干点活，多挣点钱。

Mtime：你能谈谈电影里金钱和家庭暴力之间的关系吗？我们在片中看到了一些夫妻之间的家庭暴力的片段···

王兵：好吧，那位丈夫，他的手不太灵便——他在工厂工作的时候出了事故，手被切到了，而那位妻子也在这间工厂工作了很久，她觉得很累，不想再回到工厂做工了。所以他们一起开了家店，但收益很差，他们之间发生冲突就是因为这个原因。

Mtime：你拍摄他们打架的场面时有想过去阻止吗？

王兵：我拍这段的时候跟那位丈夫还不太熟，所以不太好上前阻止。而且当时旁边有他们的朋友，那些朋友尝试过去阻止，但也没用。所以我才没介入，因为我不知道他会有怎样的反应——可能更暴力。所以我决定就待在一旁。

Mtime：这是做纪录片比较难受的地方吗？你不能去介入···

王兵：当然，如果旁边没有那些朋友，我可能就上前阻止了。但是那些朋友就在旁边，而且也试过去阻止了——没用啊。所以我并不认为我的介入会有什么好的效果。

Mtime：那位丈夫威胁妻子时似乎根本不在乎你们在拍摄。

王兵：对，他不在意摄像机的。摄像机本来也很小！

Mtime：你能说一说你自己的风格吗？你用了许多长镜头。

王兵：对我个人而言，我觉得纪录片需要真正的时间来展现故事，因为这样才贴近真实。这跟虚构片不同。虚构片里的时间是不一样的，因为故事是编好的，所以节奏和时机都是由编剧创作的，所以这跟我拍的东西是完全不一样的。这就是为什么我那么注重纪录片里的真实时间的原因，因为我想体现真实的生活。

《苦钱》剧照Mtime：你会拍这部电影的续集吗？比如继续跟拍这些人？

王兵：电影还没结束，这是第一部！未完待续！

Mtime：下一部会是关于什么主题的？

王兵：会是完全不同的主题，会体现更多的年轻人的力量。我们会去探索他们的乡村生活，会去了解他们的老板。而且，下一部电影会更加深入这个小工厂。这只是第一部——我们在威尼斯电影节之前刚刚剪完这一部，所以之后我们还会继续制作，会继续拍摄并剪辑。这一次的拍摄是从2014年开始的，直到今年4月才停下来。我们总共有2300小时的素材，第一部只用了200小时的东西——只有十分之一。我们下一阶段的拍摄不仅仅会在城市拍，还会跟他们回到长江的另一边。

Mtime：是什么让您决定做一个纪录片制作人？

王兵：没进这一行之前我从来没想过要拍纪录片。我学的是电影专业，但是我喜欢的电影基本都是虚构的。我开始工作之后才有机会接触到纪录片，有人让我拍了第一部纪录片。从那以后我就开始一部部地拍下来了。

Mtime：有哪些导演激励了你吗？

王兵：没有特定的哪位导演。我喜欢很多位电影人，比如安德烈·塔科夫斯基，但他并不是专门拍纪录片的。